Yuming

我,生存器

最初,地球还不如现在有生机,大片巨浪滔天海洋和悄无声息的陆地,山川、森林、和平原还没有他们的雏形。也许停留在历史记忆中的登月照片,最接近那时的风貌。基因游曳在原始汤中,一片混沌。它们会自我复制,复制时难免会和原来的自己不一样,后人称之为变异、偏差、或进化,本质只是变化。如果以亿万年尺度观看基因,它们会变化出无数种可能。有的变化更适应原始汤中不断搅动的环境。

自然选择适者生存下来。何为适者?基因在与自然环境无差别交互中,稳定模式继续复制,不稳定模式被抛弃。

在一锅锅原始汤翻滚中留下来的基因,需要高效稳定复制自己。那时的环境,远不如现在安逸。翻腾动荡的海洋、其他基因的虎视眈眈、意外分子的化学战……这就是基因生存的早期环境。它们开始制造蛋白质,作为保护壁抵御任何危险。在蛋白质坚硬外壳内,基因第一次不用和环境直接较量,只需安稳复制。原始汤中,从来适者生存,基因直指一个目标,制造高效稳定的生存器。它们像军备升级竞赛一样,点亮千奇各异的技能树,后来被人类惊叹自然界,由此诞生。

生存器越能适应环境,基因越安全得复制。在天南地北的环境中,生存器各显神通,留存下来的,是环境交互中的胜利者。动物似乎比植物行为复杂,前者可以多次重复一个动作。在机械世界,齿轮凹槽控制运动节律;计算机用电子脉冲,制造更复杂精确节律运动。动物神经元突触,像齿轮转动、电子管开合,有节奏地传递信号、控制动作。动物行为,便由这些数量巨大、来回穿梭、互相嵌套的神经元牵引。

自然选择有利于这样一些动物,它们具备感觉器官,将外界发生各种有形事件转化为神经元的脉冲码

精巧的机械运动,不足以应对随时变化的环境,否则自然选择在历史上留下的都是一些科技展上看到的五光十色、手臂繁多、规律自转的机器。如道金斯所说,动作意义在于“肌肉收缩时间和外界事件发生的时间具有某种关系”。生存器需要伺机而动,动作时间与外界需要它反应的时间匹配。这种匹配,可能相差不过毫秒。在荒原上水牛出现在10米开外时,作出投掷石块的动作,远比每天不分地点,定时做出这个动作,更获自然选择青睐。羚羊伸出两条前腿,没入水中,低头舔舐着水面,点点波纹荡漾,一只巨鳄从水中扑起,羚羊或跳开闪躲而去,或成为口中餐。反应快,更能在复杂环境中生存。

从外界接收信号,在体内形成脉冲,以动作反馈这个信号,这样一来一回,生存器完成了与世界最简单一次交互。

即时、冲动、线性,是远在石器时代之前的优势。现在,我们看见了自己:人不跑得不如猎豹快,力气没有棕熊大,反应也不如许多动物,却在环境交互中占上风。让行动不仅收到当下事件影响,也会对很久以前的事件反应,大脑需要借助记忆。记忆让人更有效地分配能量。在当下不急需建立的连接、不紧要的反馈,先缓存到大脑。在时间序列中,有限能量仅用来反应眼前重要之事,待风平浪静,记忆调出需要继续处理的联系。人类从狩猎到农耕,从战争到休闲,从生产到教育,处处有记忆撒播在时间序列上的痕迹。

反应速度和记忆,似乎不是生存器的终点。反应再快,不如疾风暴雨中闪电、山洪中泥沙俱下;记忆再顽固,也有坍塌成沙飘走的一天。生存器降生以来,犹如进到赔率高收益不可控的赌场。复杂、灵敏、记忆好、扩展强,在一次次赌博行为中,可以应对更多异常、承受更大风险。生存器想一劳永逸,扫除一生中的随机风险,它们在大脑中模拟,因为盲目试验总是要短兵相接,好的模拟则帮你找出胜率更高的筹码。于人类,是想象、预测、推理,一步步推演出的思维皇冠。

模拟能力的演化似乎终于导致了主观意识产生……意识之产生也许是由于大脑对世界事物的模拟已达到完美无缺的程度,以至把自己的模型也包括在内

生存器“自己的模型”,也就是在模拟中,将自己与外界分化,外界对自我的一切作用,自我的所有反馈,不再是无差别流转,而都带来额外“力”。这个“力”让自我产生感情,让自我评估与外界、其他个体关系,而后的观念、伦理、美德、宗教、规则、律法、语言之上,搭起人类文明基石。

最终,道金斯认为,“我们可以把意识视为一个进化的终点,生存器最终从主宰它们的主人即基因那里解放出来,变成有执行能力的决策者”。只是,基因也在进化。当基因编织的最精巧的生存器,影响到它们复制的时候,意识会不会是基因玩的一个把戏?它们为了更好控制生存器,模拟出意识,就像制造了一个Matrix?